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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乡土诗创作的根据地营建

2014年06月25日作者:王富升 来源:巴中文艺 浏览:14649次

 浅析乡土诗创作的根据地营建

——读杨通诗集《朝着老家的方向》
 
  一九九七年初冬,迫于生计,我曾南下广东打工。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身心”与“故乡”分离,虽然只有短短六十八天,但独自漂泊在遥远的异乡土地上的陌生与孤独、迟迟找不到合适工作的烦躁与焦虑,参杂在对一家老小的牵挂与思念中,却让我真切地感受了一段特别漫长的煎熬。六十八天之后,我“逃”回了故乡。
  因为有过这样一段真实经历和切身感受,一直以来我总认为,对于“故乡”与“乡愁”这样的概念,恐怕不会有人还能够比我理解得更为深刻了。可是,读过杨通先生的乡土诗集《朝着老家的方向》,我才惊觉,原来我对于“故乡”的所谓解读、对于“乡愁”的所谓感受,竟然都只是停留在“实指性”的泛泛意义之上的,多么肤浅!
  就我所知,杨通先生一直就生活在他的故乡四川巴中,并不曾真正远离过故土。那么,对于这样一个从未离开过故土的人来说,他又是如何回望故乡、感受乡愁的呢?
  品读《朝着老家的方向》,一次次走进杨通先生细腻、丰富、深邃的情感世界,不难发现,杨通先生之所以能够在纯粹意义的“乡土诗”这个狭窄领域里,成功地创作出这么多首诗歌,而且不乏精彩之作,不陈词滥调,不老生常谈,原来正是因为他为自己的创作精心地营建了一个“精神根据地”。
  杨通先生的这个精神根据地,虽然从他这些诗歌的文字层面(实指)看来,总是不可避免地直接表现为对于“亲人”、“庄稼”、“炊烟”等乡村人事真实可感的及物描写,也总是无法跳出“三江”、“天马山”、“巴中”等地域名词的具体范畴,但归根结底,其核心内容(意指)则始终表现为作者对于精神世界的积极营建,对于生命过程理应寻求精神指证这一人生观念的自觉践行与真实抒写。在这些诗歌中,乡村人事、地域名词一方面在忠实地扮演着情感载体的角色,一方面作为构建元素,又始终巧妙地和精神指证互相穿插,互为依托,最终才共同营建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情感大后方和精神根据地。正是凭借着这个宝库一样的根据地的支撑,杨通先生找到了源源不断的创作灵感。
  要探究杨通先生到底是如何营建他的精神根据地的,我以为,从“感恩”、“隐忧”、“困惑”、“疼痛”、“批判”、“回望”等几个关键词着手,不失为一条捷径。
  在《啊!黄桷树,我的祖母》里,作者将“祖母”巧妙地融合于对黄桷树的描写之中,一位尽心呵护孙儿的祖母形象被凸显出来了。但是,仅仅停留于此显然是不够的,因为这样的祖母形象太平常了,所以接下来作者又这样写道:“当我们的翎羽开始丰满/你便叫我们飞离你温谧的枝柯/蛊惑我们到原野里去追逐,穿翔/而你总是/伫立在风雨之中/默默地/为我们祝福……”爱不是一味的呵护,不能放手的爱只能叫溺爱,而不是真爱。至此,祖母的形象才真正丰满起来。对于这样伟大的“祖母”(在这里实则已经成了“故乡”的代名词),作者除了感动、感恩,还能做什么呢?
  如果说“黄桷树”仅仅表达了作者的感恩,因而还显得有些单薄的话,《歌颂麦穗》则因为在感恩之余,还着力表达了作者的隐忧,从而显得更加厚实与凝重:“如今/麦穗依然扎根于那片慈祥的土地/但属于它的土地已经越来越少了/……渐渐地? 麦穗的光芒抚摸不到我们的城市了/城市的橱窗里见不到种植麦穗的宏伟计划了/一派繁华景致里/失去了麦穗生长时的恬美与和谐/孩子们的肌肤日渐苍白……”因为城市扩张(有时甚至是无序或过分的),属于麦穗的土地才会越来越少;因为失去了麦穗的“喂养”,孩子们的肌肤才会日渐苍白。当我们还在沾沾自喜于农村城市化的时候,杨通先生却已经在冷静地自觉思考,工业文明对农耕文明的强势挤兑,让他心怀隐忧。
  同样是表达一种隐忧,在《朝晴暮雨》里,作者则又描写了自己的困惑:“这个城市正在改变着模样/就像进城一年的表姐/眼影? 唇膏? 粉底霜/已鲜艳地盖去了太阳与土地的肤色”,而“群鸟在三十公里以外的乡下/读不懂城市的树”,但是最终“我”又不得不“被表姐领着? 继续在广告栏中/阅读被秋风阅读了一千遍的招聘启事/暮雨中? 有一种感觉是离家越走越远”。面对城市文明的骤袭,我们到底该爽快地缴械投降呢,还是该苦苦坚守呢?我们一方面在怀念“三十公里外的乡下的群鸟”,一方面却在不自觉地“离家越走越远”,有不有一种折中的方法可以缓解我们的纠结?真的很矛盾,很困惑。
  在《小城巴中》里,作者这样描写从前的巴中:“曾经? 城东摔跟头城西捡帽子/城南划火柴? 城北点香烟/街道? 像一根小小的晾衣绳/晾着左邻右舍的亲和/晾着大家无遮无拦的心事”,但是现在的巴中呢?“如今? 巴中已是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一条条经纬交错的线/开始将人们画地为牢/而且? 它还在疯狂地向外沿扩展/使那些外地人一进来就被黏住/稍不小心? 就迷了路”。文明进步了,可是人心不古了,联想到城市生活里最常见的同住一层楼却“对面不相识”的现象,真要到了全体农民“被上楼”的那一天,对于随之而来的人心的隔膜与生疏,作者的无奈与担心还会是杞人忧天吗?
  对于精神上不自觉的出走,从而导致“我”与“故乡”日渐加深的“陌生”或者说“隔膜”,作者这样表达他“回不去”的疼痛:“好想/再去湖边散一次步,再去湖上荡一次桨/湖,却一直未接受我的请求//其实,湖/多年前就抛弃了我/他走了/——是那片干死的鹤唳告诉我的”(《消失的湖》)。“曾经唇齿相依的故乡啊,我是你背井离乡的牛/如今,我再也无法回到你的青草里/反刍那片幸福的时光”(《我是故乡背井离乡的牛》)。说到疼痛,还有哪一种肉体上的疼痛比精神上的疼痛更折磨人呢?
  对物欲刺激下浮躁到病态的生活现象,作者则通过《小城故事》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小城酒足饭饱? 在纸醉金迷上表演金庸或卧龙生的连续剧/当然少年们并不言情? 只是于烟花间问柳/女子们并不离家? 只是在夜深时出走/成人们并不习武? 只是学着如何把手中的暗器玩耍得天下第一/例如? 在饮料里放春药在老虎机上做手脚在合同里抽老千/在道德上面飞檐走壁? 在善良中间兴风作浪/使处女越来越少? 使家庭越来越破碎//……在舞女的裙子下面/金庸和卧龙生为自己的初衷碰破了酒杯? 痛哭流涕”。我想,这样的文字即令说不上振聋发聩,至少也足以能够引起任何一个有良知者的深思吧。
  如前所述的几个关键词,虽然可以将集子里的近150首诗歌进行大致分类,但具体到某一首诗歌里面,却又不是完全孤立存在的,往往是互有穿插,互有重叠,才让一首首诗歌变得有血有肉,情感饱满。而最终,这些诗歌指向了一个共同目的——“回望”。
  “经微风的多次吹动/山坡,慢慢地竖了起来/让我这个走投无路的人,暂时停了下来/伫立在这幅画前,指认灵魂里最温馨的故乡”(《回乡》);“如果我死了/请把天马山放在我身上。……/请最后一次放纵我,安静地睡在这只故乡的乳房下面/成为一个有家可归的人//……如果我死了/我要成为寂寞祖先最亲密的人……”(《如果我死了》)。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能够想到回乡,在临死前能够留下愿望,最终还是要回乡;如果说,这样的乡土情结多多少少还带有“被动”成分的话,那这首《朝着老家的方向》,则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已经把作者对故乡的“主动”的归依演绎得淋漓尽致了:“像风从不吐露心中的隐痛/虽然被你握过之后随即飘落泥尘/像粘附于牛蹄上的花瓣? 依然一路引蜂诱蝶/在时间的手掌上? 我永远是捧给你的虔诚的祭品//收下我/让我的香在你的身体里燃放/让我的命? 朝着你的方向灰飞烟灭”。
  歌颂父老乡亲,描绘乡村画卷,感恩乡村人事,是乡土文学创作的常见主题,但在《朝着老家的方向》里,杨通先生更多的则是在表达他对于乡土的人文关怀与精神回望。虽然他并没有真正离开过自己的故乡,但他恰恰是站在一个“精神出逃者”的角度来关注他的故乡的。肉身虽未分离,灵魂却已经越走越远,而要完成这一份艰难的精神内省与自我批判,需要多大的勇气!
  随着城市化建设的大规模快速推进,哺育人类数千年的农耕文明已经被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尴尬境地,“乡村”正在痛苦地从“实质性”向“概念性”过度,这已经是越来越明显的事实。那么,在现代意识对传统乡村的影响日益深刻、现代文明对传统文明的冲击日益巨大的今天,当我们的灵魂在物欲追求的喧嚣中日渐荒芜的时候,当我们的精神操守在物质享受的挤兑下日渐苍白的时候,请守住我们最后的“根据地”吧,因为,那是我们舔舐伤口、疗治疼痛的唯一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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