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坟

　　曾祖父的坟墓在陈家坡，陈家坡属红岩乡管辖，虽与老家所在的星火村相邻，但要去趟陈家坡却要多半天时辰。因此，一年中，我们很少去陈家坡，但每年农历正月初一，我们一家大小都要到陈家坡去，任务只有一个，就是上坟。

　　村里的人为什么选在新年开头的第一天，去给老祖宗上坟，我不太清楚。反正自我记事起，每年农历正月初一，吃过早饭，村里人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坟。

　　记忆中，祖父对上坟这件事很重视。祖父常说，做人最不能忘本，尤其是祖先的恩泽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大约在祖父的心目中，一个家族的兴旺与否，从上坟中便可直接体现出来。所以，每年腊月里，祖父就开始为上坟这件事操心。先是准备纸钱，纸钱是祖父或大伯用“火纸”做成的，火纸是一种极粗糙的纸，呈暗黄色。从乡场上买回来的火纸要用“钱錾”一锥一锥地打过“阴阳”之后，再用白纸一封一封地封好，封面上还要用毛笔工整地写上“某某老大(孺人)受用”等字样。鞭炮也要提前买回来，许是为了表达对老祖宗的孝敬，每年买回来的鞭炮都很多。还有香、腊烛等都要提前准备好。

　　每年大年初一，好象多是晴朗的天气，一家人除了祖父祖母、母亲和几位婶娘不必去陈家坡。其余的子孙们，只要能够去的，都由大伯带着到陈家坡去。我们穿着崭新的衣服，走在冬日暖阳普照的山野里，心情自然是出奇的好，脚下的步子也迈得格外轻巧。尤其是每当我们经过老家山、石盆河等住户较密集的院落边，一阵阵犬吠总会把屋里的主人唤出屋外。看到我们，好客的主人一边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歇歇，一边直夸我们的好。听到那些溢美吉利之词，我们的心里自然会生出一丝说不出的自豪和骄傲。当然，父辈们也会一边谦恭地回应，一边向主人问寒问暖。路途中，我们也会遇到上坟的，但他们都是一人或二人提了纸钱，匆匆行走在路上，远没我家的队伍那般壮观。偶尔听到从山谷中传来噼噼啪啪的鞭炮声响，估摸着那都是上坟的引燃的鞭炮。听到鞭炮声响，我们会不自觉地加快脚步。这个时候，常常是我们一辈年轻的走在最前头，也最早到达陈家坡。

　　曾祖父辈的坟没葬在一起，散落在这山那沟，除了大伯清楚地记着每座坟的具体位置，父亲、幺叔还有我们都不太清楚。所以在陈家坡半山腰，无论我们走得多快，都要等上后面的，再一起走向坟地。

　　曾祖父的坟地在一块田园中，后倚巍巍青山，坟前视野开阔。每当我们站在坟前放眼远望，层层叠叠的山峦好似千军万马涌向天际。曾听说，曾祖父的坟地风水很好，按易经上的说法叫 “五凤争窝”。于是曾祖父的后人都发达了，比如我们父辈四兄弟，就有三人跳出了“农门”，当上了国家干部。所以在曾祖父的坟前，我们都是毕恭毕敬的。带去的纸钱点着了，一沓纸钱随着微风微微掀开，一张一张慢慢退去先前的淡黄色，变成黑色的灰屑在微风中摇曳。这时，我们又将带去的鞭炮点燃，坟前的寂静霎时被打破，惊得躲藏在坟周树枝上的鸟们一阵乱飞。此时，父辈们才恭恭敬敬跪到坟前伏訇在地。后是我们一辈的站立到坟前三鞠躬。望着熊熊燃烧的纸钱，父辈们往往就会想起曾祖父在世时的好多往事来，免不了要唏嘘感慨一番，说人事易变，光阴易逝。那时还懵懂的我们尚生活在漫长的童年里，自然还感觉不到这些。但有一个臆念却牢记着，那就是家族的人丁兴旺，一定是靠祖宗们的庇护才有了的。所以，尽管路途远，每年正月初一到坟头来祭拜，那就是应该的。接下来，我们还要挨着曾祖父的坟头依次点燃几堆纸钱，说是让邻居们也来感受一下亲情的温暖!

　　曾祖母的坟地在岳家弯，据说风水也很好。在我的记忆里，坟前有一排高大挺直的柏树，坟后半山坡住着一户岳姓人家。每年我们去上坟，只要鞭炮声一响，那家的主人就要站在院坝边热情地招呼我们到屋里去坐。因为忙着到其他坟头上坟，每次我们都婉言谢绝了。就这样，在广袤的陈家坡，我们随着大伯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坎，一会儿过沟，一会儿穿林，待把散落在这山那沟的十多座坟头走完，人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了。这时，我们才来到当地一本姓家歇脚。本姓族人款待我们很热情，早早地就为我们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好喝的。气歇好了，家常也拉得差不多了，就该启程返家了。

　　返家的心情远没来时那般好，人总是蔫蔫恹恹的，象是泄了气的皮球，腿脚也象是灌了铅，挪不动，这时父辈们聊着天早在前面走了好远一截，我们一辈的则落在后面一边走一边玩，等到了家门口，太阳已经偏西了。

　　遗憾的是自祖父祖母去逝后，我们就没再去陈家坡上坟了。祖父祖母的坟地就在老屋后的一块菜地里。今天尽管几位叔父和我们都客居在市井中，但每年农历正月初一，我们的第一件事仍是上坟，只是不再去陈家坡，而是乘车直接回老家给祖父祖母上坟。远在成都的二叔每年清明也要回老家扫墓。还有远在重庆的兄弟只要回南江探亲，也要专程回老家去祖父祖母的坟前上坟。此外，家里子女考上了大学临走之前，也要由父母陪着去祖父祖母的坟前上坟。

　　上坟一种对逝者的最好怀念，一种人脉的永久延续。看来，每年农历正月初一，我还是要回老家去上坟，假如有机会，还希望能够到陈家坡去走一走。